鄭蘋如邁出甲板那一刻,也正是邢維民等人趕到之時。在此之前,為了加快時間,老邢不得不做出大膽的決定,冒險上浮潛艇,同時也為電池充了一點可憐的電量。
“如果驅逐艦處于游弋狀態,那就說明他們已經得到消息,早有準備了!毕@詹坏貌惶嵝堰@些中國人,“還有一種可能,就是英船會被迫轉移。這樣以我們的航速,根本不可能追上他們!
“老天保佑吧……”事已至此,多說無益,能否完成任務,現在也只好聽天由命。
8點45分,在昏暗的海面上出現幾個迷糊的小點!鞍⒗!”觀察員一聲驚叫,全艦響起了刺耳的警報。
“緊急下潛!”
潛艇沖破海浪,將平靜的水面劈開一條裂縫。
雙眼盯著潛望鏡,希勒平靜地說道:“5600米,四艘驅逐艦,正在游弋……”
“看到郵輪了嗎?”徐瞎子問道。
“何止看見?這是一艘24000噸的PassengerLiner,英國的定期客船!”
搶過潛望鏡,徐瞎子僅是看了一眼,立刻驚呆了:“天哪!它這么大?”
“船長199米,寬28.3米,高29.8米,你說它大不大?”
徐瞎子不吭聲了,如果能把這怪物搞沉,那也算破了中國有史以來,一次擊沉艦艇噸位的最高紀錄。
但隨之而來,頭痛的問題又出現了?纯聪@,徐文遠很為難:“一顆魚雷能把它搞沉么?要知道,它晚下沉一秒,對方就多了一秒逃生機會!
“打它燃料艙下面的龍骨,”希勒在紙上做起草圖,“龍骨斷裂,船體就會因自重折斷,這樣,船上所有的人都會被吸進海底,不存在逃生機會!
這個方案當即被采納,而且對于打擊英國人的艦船,艇內的德國人也不會有什么疑義。但是,魚雷還剩下幾顆?
“九顆,”武器官說道,“我查過航海日志,在印度洋,他們使用過三顆!
“足夠了,”老邢點點頭,“就算沒有魚雷,用手榴彈我也得把它炸沉!
“好了先生們,”希勒叼上香煙,“從現在開始,我們就要靜默航行了。躲不過驅逐艦的搜索,一切都將是幻想!
所謂靜默航行,是指停止潛艇上一切可能發出聲響的操作,靠電池的微弱供電,將潛艇運送到指定位置。只有這樣,才可能躲開驅逐艦聲納的探測。甚至關鍵時刻,潛艇連電池供電都會切斷,只靠慣性向目標接近。
希勒說得很對,想要接近郵船,在指定位置將它擊沉,就必須躲開外圍的驅逐艦。
“離驅逐艦還有1400米!”聲納員提醒,“敵艦正在搜索!”
“好!命令魚雷官,打開魚雷發射管!我們準備隨時進攻!”
“噠……噠……”聲納回音在艇內游蕩著,深遠而悠長。眾人堅守在自己的崗位,呼吸壓得細膩、平緩,生怕一個不小心,氣體在鼻腔中形成刺耳的湍流聲。
“龍骨下深度,300米……”領航員的嗓音低沉微弱,如同暗夜中翕動翅膀的蜻蜓。
“告訴輪機長,下潛到三十米……”
“是的長官……”
船首開始傾斜,艙內傳來細碎的“咯吱”聲。逐漸加大的水壓,在挑戰每個人脆弱的忍耐力。
“十五米……”輪機長低聲報告。
“敵艦正向我方行進,距離900米,船速25節……”
聲納的“嗒嗒”聲越來越快,猶太人和德國水兵們,在胸前默默劃著十字……從這一刻起,命運將不再屬于自己,完全交給了高貴的上帝。
“十七米……”深度表在緩慢轉動著指針,輪機長的額頭冒出一層油汗。
“敵艦距離600米,船速30節……”
“十九米……”
所有的人,默默閉上雙眼,就連從不信佛的老邢,也開始雙手合十了。
“二十三米……”
陣陣急促的“嚓嚓”聲,從水面清晰傳來,猶如快速奔跑運行的火車。老嚴夾著香煙的手指在顫抖著,熾熱的煙灰灑落在流滿汗水的手背上,“呲”的一聲熄滅了。
潛艇緩慢下沉著,?望塔迎著驅逐艦的龍骨,正在一點點逼近!班!”一陣水花卷過,巨大的螺旋槳,貼著潛望鏡的上端一掠而過……
眾人呼出一口氣,放松了緊咬的牙關。襯衫早已濕透,汗水順著褲腳流淌在甲板上……
“敵艦的聲納,從船尾探不到我們!碧蛱虬椓训淖齑,希勒說道,“但就怕它突然調頭……”
“水面上有汽艇!”聲納員露出汗漬漬的頭。
“糟了,日本人準備接劉世勛上岸!”徐文遠狠狠一閉眼,擠出混進眼眶中的熱汗,“再不行動,我們所有的努力全都前功盡棄!
“離郵船還有多遠?”老邢嘶啞著嗓音問道。
“一千四百米!蔽淦鞴倏纯春D。
“魚雷能打到它么?”
“如果要打龍骨,這個位置有點難!
就著汗水,用力搓把臉,老邢粗喘一口氣說道:“不管了,就這么著吧!”
“可海面上起霧了,”導航員很無奈,“如果潛望鏡不能精確捕捉目標,誤差會很大!
用力一捶拳,老邢恨得咬牙切齒:“媽的!倒霉事情怎么總讓我趕上?”
“趁驅逐艦還沒有發現我們,可不可以突然加速上?”徐文遠怔怔地問一句。
“如果這樣,”希勒苦笑一聲,“四艘驅逐艦完全可以鎖定我們。徐,你就這么想葬身海底么?”
生與死之間的選擇是兩難的,德國人和猶太人都不想為這場不相關的戰爭送命,但中國人卻沒有第二條路可走。
“希勒,我的國家在遭受侵略,我的同胞正在被侵略者屠殺,你說是這樣么?”徐文遠摘下眼鏡,用手指擦擦上面的汗水。
“當然,”希勒點點頭,“這是我親眼目睹的!
“你們猶太人被納粹迫害的時候,希不希望有人能伸出援助之手?”
希勒沒說話。
“絕望對于每個人來說都是痛苦的,你們曾經體會過,而我們正在體會。在你們走投無路的時候,中國人接納了你們,現在輪到我們有難了,上帝會讓你們坐視不理么?你們可以坐視不理么?三千年前,摩西帶領你們苦難的祖先走出了埃及,可三千年后,誰能來拯救你們?難道上帝沒告訴你們說,拯救別人,就是在拯救自己?”
希勒動容了,徐文遠這番近似哀求的苦勸,令他坐臥不安。上帝告訴每一個人說:“我”是存在的。所以每個人在考慮問題的同時,總是最先注意自己――因為我就是上帝。
“我們忽視了別人……是的,上帝的仁慈主要體現在關愛他人,如果我是上帝,那么就必須要關愛他人……”希勒的嘴角露出了微笑。
幸虧徐文遠的母校是一所教會學校(燕京大學)。否則想說服希勒,恐怕會難上加難。但這些淺顯易懂的宗教思想,對老邢等人來說,那也是鴨子聽雷。究其根源,也只能怪上帝在造人時,無意中對東方這塊土地的祖先說一句:要看好你們自家的兩畝地,一頭牛。
“打英國人的船,我們德國人無所謂!睂Ш絾T聳聳肩,“反正我們也無路可去!苯舆^猶太人遞來的香腸,他嚼了嚼,微笑地說了聲“謝謝”。
三個民族的人,六只手緊緊握在一起。沒有多余的話,只有難得一見的默契!靶!你的話說得很好!笨纯匆慌詣倓偸婢徚司o張的邢維民,導航員說道,“干掉瞄準隊友的敵人,把自己的命交給隊友。嗯!對于潛艇來說,情況更是如此!
“上!潛望鏡深度!”隨著一聲吶喊,輪機長果斷扳下操縱手柄。螺旋槳卷出層層水花,開始飛速地旋轉。
“……十八米……十六米……十四米……好!慢速前進!升起潛望鏡!”
眾人的心又懸在嗓子眼了。
“哈哈!外面是中霧,再靠近些!對!就這樣!目標出現輪廓了!”
武器官緊張地盯著海圖。
“方位005!距離510米!”
武器官開始計算魚雷的回轉角度……“目標校正完畢!魚雷定深12米!時速35節!回轉006!”
“1至4號魚**!預備……發射!”
隨著一陣氣壓的呼嘯,艇首涌出一團巨大的水泡。1號魚雷率先脫離發射管,略作調整成一個小小的角度,拖著長長的白線,向目標游弋而去……
潛望鏡中,汽艇已?吭卩]船附近,船上水手接住拋來的纜繩,正在熟練地固定。
老邢嘆息一聲,臉上露出淡淡的哀愁。
“能看清他么?”徐文遠緊張地問道。
從目鏡上抬起頭,艱難地咽口唾沫,邢維民失望地搖搖頭:“這該死的霧……”
“不!他一定會給我們指明目標!”搶過手柄,徐文遠失心般自言自語,“就算不能成功,他也會暗示我們撤退!”
“瞎子!你已經不小了!別再鬧了行不行?”
“放屁!敢情他不是你的同志!你的兄弟!”
“你……”老邢咬著牙,無話可說了。
就在這時,船舷處突然傳來手電的閃光,那是莫斯密碼……
顫抖著聲音,徐文遠含淚讀道:“同志……來不及了……快干掉我……”一聲悲鳴,徐文遠痛苦地閉上雙眼。眼瞼再也關不住決堤的淚水,瞬間便鋪滿整張扭曲的臉!拔业暮猛尽猛尽浮腥A大地共和長存,青天白日永照我土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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