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雙懷是在自己的辦公室里被帶走的,臨走的時候他回頭望了一眼,辦公樓里處處房門緊閉,黑黢黢的窗戶后面不知道隱藏著多少雙眼睛,或驚疑或忐忑或興奮地注視著這一幕。
陳哲摁滅煙蒂,轉身離開窗戶,輕輕地嘆了一口氣,王雙懷臨走時那一瞥,充滿了留戀不舍和深深的絕望,多少有些凄涼的味道。
“腳上的泡是自己磨的!标愓軗u搖頭,回到辦公桌后坐下,靜靜地等待即將到來的軒然大波,臉上的表情平靜而略帶點興奮,如同等待一場即將開幕的經典大片,饕餮盛宴。
龐秀林在得到消息后火速趕往縣城,半道上忽然又改變了主意,折返回鄉黨委大院后一頭扎進辦公室,閉門不出。
一把手的沉默給事件蒙上了一層更神秘的外衣,短短半天的時間,流言四起,不脛而走,各種說法在兩座大院間來回傳遞,版本一變再變,逐漸升級。
僅傳進陳哲耳朵里的,就有四五種說法,有說王雙懷接受巨額賄賂的,有說他生活糜爛被檢舉的,有說他居功自傲得罪了縣里領導的,林林總總,不一而足。
當然,干部們之間還流傳著一種更隱秘的說法,兩天前龐書記的突然發難,就是一個前奏,意在威懾王雙懷,但是他狂妄自大不知悔改,會后居然糾集了一幫心腹意圖反攻,這才被龐書記憤然拿下,以正視聽。
到了下午下班時分,消息已經在整個躍馬鄉傳的沸沸揚揚,催生出來的版本也是五花八門,讓人瞠目結舌。
有人指天咒地的證實王雙懷是被檢察院帶走的,貪污受賄了好幾百萬,死刑怕是跑不掉了。
還有人信誓旦旦地說曾經見到他帶著八個小蜜在縣城瀟灑,這次就是因為這個栽進去的。
更有人不以為然地表示那都是小兒科,王雙懷犯的是大案,驚動了黨中央國務院,被公安部高官親自帶隊捉拿歸案,目前正在突擊審訊,要讓他戴罪立功,爭取重新做人――早死早投生嘛。
這些消息當然沒有多少可信度,聽的人不會相信,說的人也不在意,墻倒眾人推這種事說起來無恥,做起來卻很是過癮。
尤其這墻還是平日牢牢壓在自己頭上的大山,推起來就更有幾分別樣的快感,何樂而不為。
壓在躍馬鄉官員們心頭的陰霾,在民眾的眼里迅速成為了茶余飯后打屁磨牙的最好談資,人人說之而后快。
不過這也從一個方面說明了王雙懷在躍馬鄉老百姓心目中的地位,老百姓的眼里是揉不得沙子的,官員在任時這些無權無勢的平臺百姓可能不敢說什么不敬的話,但是一旦你下了臺失了勢,他們的評價就最能證明官員政績如何,風評如何。
送萬民傘有之,戳脊梁骨亦有之,種下前因,便得后果,怪不得別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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陳哲出了辦公室,看了看有些陰沉的天色,朝著宿舍的方向走去,濕潤的晚風嗖嗖地吹了過來,帶著幾分寒意。
路邊的樹蔭下站著兩個人,正在激烈地小聲爭論,陳哲掃了一眼沒有在意,繼續朝前走去。
“別人怎么說我管不著,你受過王鄉長的恩,不是他幫忙,你兒子早病死在衛生所了,你現在也這么說,良心讓狗吃了?!”其中一個人忽然低聲咆哮了起來,顯得煩躁不安。
陳哲聽出這是小李的聲音,于是微微沉吟了一下,停住腳步。
另外一人似乎小聲辯解了幾句,小李焦躁的打斷了他的話,恨恨地罵了一聲,從樹蔭里走了出來,一抬頭便看到陳哲似笑非笑的站在面前,不由得愣在原地,尷尬地看著陳哲。
陳哲靜靜地看著小李,四周的空氣似乎凝固了起來,化作厚重的威壓,朝著小李逼了過去。
小李的臉色在陳哲的目光中開始變得蒼白,目光也畏畏縮縮地收了回去,慢慢低下了頭。
陳哲心里微嘆一聲,轉身離去。
小李忽然挺起胸膛,漲紅了臉說道,“陳鄉長,我知道王鄉長犯了錯誤,可犯錯誤有組織上處分他,這些人造謠中傷,我看不慣,我知道您……心里不痛快,對不起!”
“你沒做錯!标愓芑剡^身來看著小李,眼中閃過一抹笑意,“如果你退縮了,我才會看不起你!”
小李怔怔地站在原地,看著陳哲遠去的背影,百感交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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拐過鄉政府大院的門洞,陳哲正琢磨著該找個時間和小李談談,龐秀林的車從后面開了過來,嘀嘀摁了兩下喇叭,示意陳哲上車。
還沒等陳哲開口,不遠處的道路邊忽然躥出一個披頭散發的女人,直直奔著龐秀林的車沖了過來。
“龐秀林你這個老不死的,你嫉妒我男人,使黑心坑他!老娘和你拼了!”女人咬牙切齒的抓著車門把手,張牙舞爪,面目猙獰。
陳哲認出了這個女人,王雙懷的老婆,據說二十年前是躍馬鄉的頭號美女,平日里很富態的一個女人,沒想到如今竟成了這副模樣。
“你把車門打開,老娘和你拼了!”女人死死拽著車門,慘白的臉上帶著神經質的冷笑。
副駕駛位的車門忽然打開,吳華從里面跳了出來,一手使勁掰著女人的手指,一手摟住女人的腰猛地向后一拽,不顧女人拼命的抓撓,將她從車旁拉開。
汽車猛然加速,龐秀林只來得及朝陳哲擺了下手,車子已飛竄了出去,呼嘯遠去。
眼見得汽車開遠,吳華一把甩開抓撓不休的女人,惱羞成怒的罵道,“再撒潑老子抽你!”
女人怔住,忽然跳了起來,尖吼著撲上來,“吳華你個王八蛋,老王沒出事你三天兩頭去我家干活,現在跟我耍橫,我扇死你個混蛋!”
吳華不耐煩的一把將她推倒在地,啐了一口,“你個罪犯家屬橫什么橫!”
“夠了!”陳哲低喝了一聲,臉色沉了下來。
吳華這才想起陳哲還在一旁,忙住了手過來訕訕地陪了個笑臉,說了幾句話見陳哲不大耐煩,便找了個理由捂著臉上的血絲去了。
吳華一走,陳哲進大院叫了小李出來,讓他送女人回家,兩人一出門,便看到女人摟著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女孩,撕心裂肺般嚎啕大哭。
“送她們回去,看看有什么需要幫忙!标愓苄睦镉行┌l酸,向小李交代一聲,便轉過身去,沿著筆直的街道一直走了下去,漸行漸遠,終于沒入那無邊的夜幕之中,化作一團朦朧的黑影,消失不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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